藏在探戈

21 真的假的

  阿塘跟艾爾莎跳著,不知道周遭一些 Leader 是怎麼能閉起眼睛跳的。前後左右都是移動中的人,一個誤判是會撞上的啊。場下看得熱鬧,上了場還是僵直緊張了起來。實在應該先乾一杯再上場。

  前方賓與蘿克珊跳得激烈,雖然是首柔情的樂曲,賓催著蘿克珊的慣性不停地繞轉,反轉,飛腿,反轉,飛腿,連續幾次『旋轉木馬』(calesita),明明擁擠的舞池他們卻靠著大動作佔了好大空間。動作稍緩,賓故意把身體傾倒向蘿克珊,讓蘿克珊邊笑邊避開。賓抬了眉頭委屈地噘了嘴,又帶起蘿克珊繞轉。

  阿塘戰戰兢兢地跟前方的『颱風』保持距離,可是後方又逼近了。好難!只好原地做起『8 字步』,保護艾爾莎不被碰撞。

  眼神一轉,阿塘瞄到遠邊一個熟悉的身影,不由得轉頭確認,隨即倒抽一口氣回頭閉上眼,手沒停,繼續帶著『8 字步』,睜開眼卻不敢再往那方向看。

  時間是失戀最好的治療,幾個月都沒再出現前女友的幻覺,本來以為已經走出來了。

  一種抽離的感覺突然從阿塘心中生出。熱鬧的米隆加變得陌生,周遭一對對的沈醉好像是誇張的表演。 自己在一堆堆泡沫與人偶中旋轉,邊轉邊躲,邊躲邊看,彷彿自己是唯一的觀眾。

 自己在一堆堆泡沫與人偶中旋轉,邊轉邊躲,邊躲邊看,彷彿自己是唯一的觀眾。

  跟舞伴的連結,跟音樂的連結,跟地板的連結,跟米隆加的連結,所有的連結『剝!剝!剝!剝!』地一一剝離。只剩下跟自己的連結。

  阿塘暗暗告訴自己,只要專心,就像以前一樣,幻覺會消失的,努力專心把舞跳完就好。



  音樂結束,回到座位。

  「阿塘,下個探打我們來練練吧?」蘿克珊覺得阿塘悶悶的。

  「好啊」眼神一亮,蘿克珊的聲音幫阿塘把熟悉感接了回來。亞力士嘴巴碎唸著,卻聽不清楚。

  「那個穿金色舞鞋的女生是誰啊?」艾爾莎問。

  「哪有人會用舞鞋來認人的?」阿塘笑。

  「沒見過,可是好像是資深的」蘿克珊剛跳完全身還泛著粉紅。

  「認真?光說舞鞋你就知道艾爾莎說的是誰?」亞力士大開眼界。

  「你不是一直盯著人家看嗎,阿塘」艾爾莎說。

  「盯誰?」阿塘心裏一驚,轉頭搜尋。蘿克珊卻好奇了起來。

  舞曲又起,「小姊姊,可以陪我動一動嗎?」賓過來邀艾爾莎跳下一個『探打』,身為老師邀自己的學生無往不利。

  「是小妹妹!」艾爾莎邊抗議邊起身。

  這時蘿克珊笑著回頭卻注意到阿塘的目瞪口呆,一個穿著亮片肚兜的女人正走過來。

  「咦?她怎麼在這?麻煩啊、麻煩啊。」亞力士看到女人走過來,碎唸著起身前往吧台。

  「嗨!阿塘」女人走到桌邊。

  阿塘的頭腦有點轉換不過來,不知道該回答這個『幻覺』,還是該努力地守住『現實』無視。慢慢低下頭,卻瞥見艾爾莎說的金色舞鞋, 猛地抬頭,發怔喃喃,

  「你 ⋯⋯,是真的嗎?」

  蘿克珊看到阿塘的失態又聽到他這麼回答,莫名有氣。仰頭好好觀察站在旁邊的這個女人。

  「沒想到你真的會來啊。我能坐這邊嗎?」一說完就坐了下來。

  「阿⋯⋯阿蘋」阿塘努力鎮靜。

  「請改叫我 『伊莎貝夏』。不是『伊莎貝拉』喔!阿根廷的唸法,『 LLA 』要念『夏』,不是『拉』呦。我剛從布宜諾艾列斯回來呦。有機會你一定要去!一定!嗨,這位美女怎麼稱呼?你們在一起嗎?」

  伊莎貝夏熱切的表現像個老朋友,紅柿一樣地熟透。可是說話的內容卻又像水族箱底彩色的透明膠塊,隔離、絢麗而做作。

  「我是蘿克珊,你的舞鞋好漂亮」

  「你真 —— 有眼光!」伊莎貝夏皺起鼻頭伸手朝蘿克珊一指。

  「這是阿根廷手工品牌呦。你相信嗎?一雙只要五千台幣!五千!不敢相信吧,台灣至少要賣八千了。而且還找不到這種款。我們跳阿探的啊,鞋子不好很容易傷腳呦。竟然還有人穿國標鞋就來跳,真是不愛惜自己。」

  蘿克珊默默地把桌下的腳踡了起來。

  阿塘看著阿蘋,不,伊莎貝夏,一身性感的打扮,要不是印象中的面容正活生生地跟蘿克珊在對話,他應該還是會提醒自己是在幻覺中。

  「伊莎貝夏你跳很久了嗎?」蘿克珊轉移話題。

  「雖然只有一年,可是我一週跳五次呦,是不是比一週只跳一次的多五倍呢?」伊莎貝夏無辜地睜眼舉起了食指。

  「而且呀,我這兩個半月在阿根廷,」伊莎貝夏頓了一下眼神發亮,「可是每天都跟世界冠軍上課呦!隨便一個米隆加裡都是大師等級的舞者,還有傳奇的老舞棍,其它任何地方的舞會或教室根 —— 本比不上。你知道,台灣最多也只出過個亞軍而已。」說的時候搖了搖頭,左右晃了晃剛舉起的食指。

  「對了,說到國外舞者,你知道紐約來的馬汀跟伊娃嗎?他們要來開課喔!我看了他們的影片,很喜歡他們華麗卻不誇張的技巧」跟音樂界很像,總得說點專業的評論凸顯自己的品味。

  「比起台灣老師,他們可以啦。雖然沒參加過世界大賽,不過算紐約知名的米隆加主持人。『新手』,可以上上看他們的課」伊莎貝夏眼睛眨一下,卻看不出來聚焦在哪。接著說:

  「但是我跟你說,真正的探戈大師,一 —— 定是得過世界大賽冠軍的。你知道評審都是哪些人嗎?都是得過冠軍的大師,和那些跳了幾十年的傳奇老舞棍呦!只有他們,才能分辨出真 —— 正的阿根廷探戈!」

  「可是上他們的課要去阿根廷啊」

  「對,有機會你一定要去!一定! 不去的話,就只能等年度大活動,比如『探戈嘉年華』囉。我就是去過了探戈嘉年華的課才決定去阿根廷的。」

  才剛見面三分鐘,伊莎貝夏把蘿克珊當閨蜜似地,前男友的阿塘反而成了陌生人晾在一旁。蘿克珊還想問問『探戈嘉年華』的資訊,卻見伊莎貝夏點了頭。接著胡立歐走到面前,牽起伊莎貝夏走向舞池。

  「黑名單的呦,呦呦呦⋯⋯」蘿克珊看著他們的背影小小聲地說,瞄一下注視著他們背影的阿塘,又碎念:「賓老師比你成熟多了呦呦呦⋯⋯」接著就起身前往化妝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