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在探戈

17 短兵相接

  「殺 ——!!」  

  週六晚間七點,一個幽暗的房間鎖著門,沒有開燈,只有一些訊號燈在房間裡閃爍,隱約映射出一個小朋友的身影來回晃動著,大概140公分高,大喊的聲音連門外都聽得見。

  頭盔裡遊戲的音量太大,聽不到敲門聲『摳、摳、摳』。

  虛擬實境 VR 頭盔,是新一代的電子遊戲。聲歷其境的聲光刺激,讓多少人廢寢忘食。虛擬世界裡的『蘿蔔與棍子』,經由獎勵與處罰的回饋,訓練著腦神經,依遊戲策劃者的設計一步一步地上癮。

  「小智,晚餐在桌上,不要玩太晚了」

  『摳、摳、摳』,「小智,馬麻去上班囉 —— 」

   「你過去,我掩護你!殺 ——!殺 ——!」

  身為舞蹈老師的單親媽媽最是難為,因為小朋友在家的時間,通常是必須工作的時候。

  還好有這個什麼虛擬實境,應該可以讓現實世界的孤獨寂寞隱藏了些。

  總比出去交到壞朋友,成天打架、吸毒來得好吧?

  還好有探戈。

  還好有這個什麼虛擬實境,應該可以讓現實世界的孤獨寂寞隱藏了些。

  蘇菲關上鐵門,哼著米隆加舞曲,樓梯間的燈也沒開,三步併兩步地下樓,往靡朧家出發。



  又到了舞會時間,探戈圈每週最大的集會。晚間九點,克里斯付完靡朧家的入場費,注意到坐在桌邊的蘿克珊。

  「嗨,蘿克珊」

  「嗨,克里斯,好久不見」既然克里斯主動打招呼,蘿克珊也大方應對。

  「是啊,我後來上了私人課,就沒參加團體課了,你怎麼不去跟大家坐?」

  「我沒去蘇道夫教室了,我現在在賓娜娜教室學」

  「是喔!我都不知道。那我先過去囉」

  連自己已經離開蘇道夫教室都不知道,蘿克珊有點失落。

  「哇,型男吔,介紹一下呀」艾爾莎用手臂推了推蘿克珊。

  「好啊,有機會幫你介紹。老師們,阿塘,亞力士他們都還沒來啊?」

  「老師他們通常都比較晚到。阿塘、亞力士好像要忙公司的事,這次不會來。」

  音樂響起,是三拍的華爾滋圓舞曲 —— 《愛與嫉妒》 維克多 大樂團演奏(《 Almor y Celos 》Orquesta Típica Victor )

  蘿克珊看到蘇菲又將克里斯拉入舞池,自己又是紅酒一杯一飲而盡。乾脆起身去化妝室。

  回來時,組曲已經結束,蘿克珊直接走往吧台。

  「我要一杯馬丁尼」

  「嗨」

  蘿克珊回頭,是胡立歐。

  「 I am Julio, we met in the practica.」(我是胡立歐,我們在練習班時見過)

  「I know. You danced very well.」(我知道,你舞跳得很好)

  「Gracias. I don’t know your name yet. May I ?」(謝謝。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,我可以嗎?)

  「I am Sophie. Go dance Julio! I need to borrow her for a second.」(我是蘇菲。去跳舞,胡立歐!我要借用她一下子。)蘇菲突然從身後亂入。

  「Oh come on Sophie ‘Lau-shi’ … 」(噢 別這樣蘇菲老師)

  「Go, go, go dance! Be a good boy!」(去,去,去跳舞!當個乖小孩)

  蘇菲甜美的微笑讓胡立歐無法拒絕,擺了八字眉可憐的樣子看了蘿克珊一眼,端著他的酒杯離開吧台。

  「請給我一杯紅酒」蘇菲轉身跟酒保說。

  蘿克珊瞪著蘇菲,先把剛入手的馬丁尼一仰而盡,一股酒氣怒衝而上。

  「這是怎麼回事?」

  「謝謝」蘇菲接了紅酒,還沒察覺到蘿克珊的怒氣,回頭笑著說:

  「剛才好險」然後看到蘿克珊滿臉通紅的怒容,

  「妳是不是喝多了呀?」

  「妳給我解釋清楚,蘇,菲,老,師」蘿克珊咬著牙。

  「那個是胡立歐⋯⋯」

  「我知道,他要認識我,你管得著嗎?」

  蘇菲意味深長地看了蘿克珊,臉也紅了起來,幾秒說不出話。

  「蘿克珊,妳成年了嗎?」

  「蘇,菲,老,師。我二十三歲了。雖然比老師年輕至少十幾歲,還是已經成年了!」

  「好!」蘇菲拿著酒杯立刻轉身離開。

  「我還要再一杯」蘿克珊對酒保說。

  酒保搖搖頭,對蘿克珊說:「聽說女廁最後一間工具間的門後,貼著一張紙,可以解酒喔。你看完後我請妳一杯。」

  「什麼跟什麼啊。不、稀、罕!」蘿克珊轉身搜尋胡立歐。

  蘇菲回到座位,伍長夫看到蘇菲的臉色,關心地問:「怎麼啦?」

  蘇菲回到優雅細小的音量微笑:「被醉狗咬了,沒事。」

  克里斯一聽嚇了一跳。悄悄起身去找蘿克珊,在走道攔住了她。

  「蘿克珊,你是不是喝多了?」

  「怎麼?輪到你了嗎?」

  「剛才蘇菲老師⋯⋯」

  「蘇菲、蘇菲、怎麼又是蘇菲!現在是怎樣?這裡歸她管嗎?」眼看蘿克珊就要發飆。

  「哎呀,怎麼啦?」

  蘿克珊回頭一看,再也忍不住一肚委屈哭了出來,轉身就抱,「娜娜老師 —— 」

  「沒事沒事,誰欺負你?老師幫你出氣」娜娜抱著蘿克珊輕拍,對窘著臉的克里斯眨眨眼,示意她來處理,就帶蘿克珊回座。

  「怎麼啦?」賓冷冷地問。

  「大概喝醉了」

  「我沒醉!我要跳舞!」蘿克珊抹著鼻水,娜娜連忙遞面紙給她,對賓搖搖頭。

  賓突然的娃娃腔:「小珊珊,那我們跳一個探打(tanda,意指探戈曲組,一個探打三到四曲),然後就回家休息,好不好?  走,我們跳舞」

  蘿克珊覺得安慰,點頭放下面紙看著賓起身。

  —— 《 疤痕 》, 卡洛斯・迪・薩里 樂團 (《 Cicatrices 》,Carlos Di Sarli )

  一首哀傷柔美的曲子,賓卻不怎麼抒情。他採開放舞姿,引著蘿克珊向前,動作異常地輕,蘿克珊沒有意會。賓就大動作地擺著姿勢,卻也不用力,只是擺頭示意。誇張姿態加上擺頭眼神,終於讓蘿克珊瞭解往前踏步,再旋轉做了個『8 字步』。

  賓接著故意引蘿克珊朝向自己前進,蘿克珊一腳踩上賓的鞋,賓誇張地皺眉放手撐頭苦笑,讓蘿克珊忍不住破涕為笑。

  賓接著讓蘿克珊往後一步,再做『前 8 字步』,順勢用腳踝勾起了蘿克珊的腳踝『手牽手』似地搖動 ,蘿克珊覺得好新奇,又看到賓做個鬼臉,開心了起來。

  —— 《 老舞棍 》, 卡洛斯・迪・薩里 樂團 (《 Milongero Viejo 》, Carlos Di Sarli)

  又是一支和緩柔美的曲子。賓還是開放舞姿,沒跟著旋律,他就是跟著節奏做『8 字步』,接續著交換位置的『置換』( sacada )。半繞轉的『半月』( media luna ),賓先將蘿克珊帶到自己的左側,再讓她退左腳,側踏右腳,再前進左腳回到賓的左側,形成 “ㄇ” 字舞步;賓再讓她退右腳,側踏左腳,卻在前進右腳時稍稍壓迫讓蘿克珊的左髖有點些微的錯位。符合節奏卻不符音樂情緒地,賓帶起『旋轉木馬』( calesita ),讓蘿克珊單腳站立扶著她原地轉圈,自己卻在牽引她轉圈時突然下沈讓瞬間壓力集中在蘿克珊的骨盆上。蘿克珊放下雙腳不再轉,賓則繼續帶出『8 字步』,『暫停』,接著小腿往蘿克珊的小腿摩蹭,讓蘿克珊笑得後退不讓賓得逞。

  賓再上前帶蘿克珊做『繞轉』( giro ),速度快得讓蘿克珊有點跟不上,賓在蘿克珊快失去平衡撐直腿的時候,提了一下她左肩胛讓讓右傾的身體壓向骨盆,接著『置換』繼續繞,再接『8 字步』,讓蘿克珊整個熱了起來。

  —— 《 得體 》, 卡洛斯・迪・薩里 樂團 (《 Comme II Faut 》, Carlos Di Sarli)

  這是首節奏混合旋律的舞曲。賓先做個鬼臉,改變舞姿,把蘿克珊用手腕內側摟向自己,小臂架著她的後背鎖住她的上半身,左右輕搖動作很緩,慢慢探尋她重心的高度 ⋯⋯。

  回到座位,賓下巴朝上二十度一臉高傲。艾爾莎剛出去接了電話回來。

  「我得先走了,我男朋友有事」艾爾莎說。

  「有男朋友啦?下次帶他一起來玩啊。對了,你送蘿克珊先回去吧,她喝多了」娜娜說。

  「好啊」

  艾爾莎看著蘿克珊全身粉紅的皮膚果然喝多了。濕潤的眼神,大概哭過了吧。只是現在她的笑容卻看不出心情不好的感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