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間新聞吸引了賓的注意,打斷了上班前太極拳的練習。
『我對不起支持我的粉絲!但是我沒有上癮,這不是海洛因,很輕的,圈內大家都這樣!真的!』
『你不是去年的反毒大使嗎?你後悔嗎?後不後悔?』
『我真的壓力很大⋯⋯歐洲人都吸啊』
『演藝圈再傳吸毒風暴,剛得到金球獎最佳男主角的台灣演員魯素,在日本因為吸食大麻被警方拘留⋯⋯』
「什麼爛記者,攝影機前當然回答後悔啊」記者的提問把賓給逗笑了。
賓笑著搖頭,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,繼續太極拳的練習。
「長夫,你覺得這個初級班怎麼樣?」速食店裡,蘇菲問著伍長夫,邊用叉子重覆插著自己的沙拉碗。
「嗯,不知道」伍長夫吃著漢堡。
「你覺得多少人會留下來繼續上中級班啊?」
「嗯 ⋯⋯ 不知道。第一次舞會好像,嚇到他們了。米妮、傑瑞好像,不開心。蘿克珊說有門禁就先走了。克里斯,大概會留下來吧」
「你知道嗎?克里斯跟我問私人課噢。」
「喔?二對一嗎?」
「我有問,但是他說他暫時只能負擔得起一個老師的學費。」
「所以,妳要教 Leader?」
「哈哈,不要,我叫他直接跟你安排時間。」
「喔」
「對了,突然想到。你跟娜娜拆夥後,還有跟娜娜跳過舞嗎?」
「沒有」
「那天舞會,賓有『卡』我吔」
「喔」
蘇菲仔細觀察伍長夫的表情,卻好像沒什麼反應。
「我沒有理他,你都沒去跟娜娜跳,我也不跟賓跳」
「你想跟賓跳的話就去啊,不用為了我。當年娜娜離開,不是她的錯⋯⋯」
「那你怎麼不跟她跳啊?」
「被拒絕了幾次,就不勉强了」
「呵,賓可不像你,我每一次忽略,他下一次還是『卡』」
伍長夫又開始咬漢堡,看一眼蘇菲,又低下頭。
「怎麼啦?」蘇菲對伍長夫的表情有點敏感,有點欣慰。
「嗯,有件事」
「什麼事?」
伍長夫深吸一口氣,
「蘇⋯⋯蘇菲,我們合作,有三年年了吧?」莫名地有點口吃。
「三年又兩個月」蘇菲答得迅速,還不知道怎麼回事。
「我們雖然是教室的股東,也是工作夥伴,但是,我覺得⋯⋯」
「覺得怎麼樣⋯⋯」蘇菲對這種對話有點感到不安,音量越來越小。
「你就像我的家人一樣」
「嗯」
「所以,我有一個請求,想問問妳⋯⋯」
蘇菲低下頭,不敢正視伍長夫。有點壓抑的表情。
「我有一個夢,想跟妳⋯⋯」
蘇菲雙手緊握,努力鎮定,有點害怕會暈了過去。
「一起參加阿根廷探戈世界大賽⋯⋯」伍長夫也低下頭來。
「世界大賽?你要問的是這個?世界大賽?」蘇菲的音量突然大了起來,睜圓了眼,不敢置信。
「我知道這個可可能、有點為難,要安排時間練舞,要前往阿根廷的旅費,比賽期間教室收入少,房租還是得繼續繳。但是這真真的是我跳舞的一個夢⋯⋯」伍長夫急了。
「好,別說了」
「旅旅費我來負責⋯⋯」
「我說好,可以,我參加,別說了」蘇菲站起來,離開座位把餐盤拿去回收枱,把所有的沙拉都丟了。
蘇菲悻悻然地走在狹窄的巷弄裡,時不時在一盞盞的路燈下現身,又逐漸在暗夜中隱去。雜亂的水泥社區裡,四樓無電梯兩房一廳的鐵窗老公寓,已經是蘇菲所能負擔的房租上限。「小智他爸」車禍離世後,她也沒再追究中斷的贍養費。
與許家經濟上的落差,讓蘇菲越來越難管教兒子。許家不給蘇菲生活費,卻給孫子各種昂貴的玩具。加上因為工作無法陪伴而產生的愧疚感,蘇菲總是放任兒子的行為。小智已經因為霸凌同學而轉學了一次。
週二、周四上午上「親子瑜伽」,一、三、五下午教「兒童芭蕾」,一、三的晚上和週末則給了探戈,時不時還要備課練舞。
其實不喜歡教小朋友,蘇菲的專業是古典芭蕾,在班上卻無法像以前芭蕾老師那樣地體罰,只讓他們拉個筋,就一個個哀哀叫地。而家長們也不過是想在國小的半天課後,花錢找個安置的地方。看在學費的份上,只好忍受那些既無美感又不認真的小無賴。私底下她都喊著他們:「那些胡鬧的小人」。
下午四點半才從「兒童芭蕾班」離開,到黃昏市場買菜,洗衣晾衣、煮飯燒菜,七點卻又得前往教室準備接下來的探戈課。晚上十點才有時間吃晚餐,跟伍長夫共餐的話,回到家已經接近午夜。
雖然有舞蹈專業的腿力,踏上自家公寓的樓梯還是特別疲累。想到兒子的頂嘴,每每都讓蘇菲有暫時失去自己的感覺,回家的壓力也越來越大,尤其是在跳完甜蜜的探戈後所形成的反差。她總是說探戈令人上癮,沒意識到,是探戈以外令她心慌。
樓梯間向上一層一層地點亮,鑰匙轉開半鏽的鐵門,『咔啦、咔啦』的回音特別響亮,彷彿通知著整棟公寓,整座沉寂中的社區。客廳裡一片黑暗,先看向小學五年級兒子的房間,門底縫裡已經熄了燈。關上大門,放下背包。悄悄開了兒子的房間門,又悄悄闔上,是不自覺的例行公事。
如果有一支能支撐蘇菲的三腳架,三隻腳分別會是兒子,伍長夫,與探戈。
三年前,只以兒子為天的蘇菲,終於多了支撐,得到喘息。
幾次蘇菲把兒子小智帶到舞蹈教室想讓他跟長夫多認識,可惜小智總是避得遠遠地獨自打電動。
蘇菲沖了熱水澡,換了睡衣,泡了杯洋甘菊,躺在沙發上。沒有開燈,隔著陽台鐵窗,一點也不在意月光灑下,把鐵窗的影子也印在身上。
想起今晚自己對伍長夫的態度,蘇菲困惑地失了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