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在探戈

11 靡朧家

  週末夜晚的市區,總有幾處撞破的傷口。而地鐵的血管源源不絕地把血球輸送出來 —— 亮麗鮮豔、散播氧氣的紅血球,和滿心狩獵、吞噬不吐骨頭的白血球,在捷運出口一股一股地湧出,摻混著形形色色的細菌、病毒與寄生蟲,瀰漫整個鬧區。

  有些傷口特別深,無法結痂,反覆不停地發炎,燦爛靡爛地發炎。

  好不容易處理了緊急事項,阿塘走出公司,夜色已降。週六的固定行程原本就是跟阿蘋出遊,現在不但分手落單,還破天荒地被加了班。也不想吃晚餐,就在街上向前走。穿過騎樓,轉進人行道,繞過排隊的攤販,停在十字路口等綠燈。不自覺地過了馬路,還回神想著剛才是在綠燈時候過來的嗎?

  走著走著,兩眼迷茫,夜空一抹新月在高樓的夾縫間懸著,好像是卡通裡那隻『柴郡貓』詭笑的一嘴牙。旁邊對對情侶甜蜜地比肩而過,激起阿塘一股衝動,決定不晚餐直接前往舞會。

  『靡朧家, La Miloncasa』 在市區裡一棟商辦大樓的深處。週末晚上,大樓的前門已經關閉,得由後門進入,讓用手機導航的阿塘著實找了好一會。從電梯出來,旁邊的商務辦公室都已經沈寂黑暗,只有最裡面的角落點亮著昏黃。阿塘再確認地址一次,往角落的門口走去。

  力不從心的燈光被夜晚稀釋,門前的雜物已變成紋路不清的黃褐斑駁。站立著的黑板上寫著 :

 Welcome to La Miloncasa

 歡迎來到靡朧家

 20:00 – 1:00

 Today’s DJ: Milla


  走到門前,門後隱約傳來音樂聲,看看手機,藍光照亮阿塘的臉龐:『亞力士回覆:準備離開餐廳』。

  先進去等好了。

  伸手推門才一縫隙,音樂衝出好像成堆泛虹彩的泡沫,一下把175公分的阿塘給淹沒。前一秒還是幽暗角落的孤寂,後一秒卻是轟隆隆杯觥交錯的喧鬧。阿塘驚訝地鬆了手,門就逕自退回把縫隙與音量都回收,彷彿剛剛是不小心開了不該開的盒。

  天上一嘴彎曲的月牙對著笑,怎麼不來隻帶懷錶的兔子?面著門,阿塘猶豫了起來。

  一隻手冷不防從阿塘背後伸出,快速卻溫柔地貼在門上。阿塘一怔沒反應過來,只見到微光下,閃著兩環細花銀戒與五指可愛的光療指甲,細銀鍊垂著幾顆綠寶石懸在嫩白的手腕上,是隻女人的手。

  轉回頭,看見一張美艷的面容 ——

  紅唇在幽微的燈下泛光,鼻樑精緻而立體,盛妝的長睫毛遮不住慧黠好奇的眼神,小禮服的深V衣領讓阿塘即使迎著目光,也能意識到她姣好的身材。阿塘輕輕向後倒抽一口氣。

一隻手冷不防從阿塘背後伸出,快速卻溫柔地貼在門上。阿塘一怔沒反應過來,只見到微光下,閃著兩環細花銀戒與五指可愛的光療指甲,細銀鍊垂著幾顆綠寶石懸在嫩白的手腕上,是隻女人的手。

  「你要,進去嗎?」女生雙唇微張在最性感的角度。

  阿塘來不及轉換心神,遲疑地,脫口而出:「妳,是真的嗎?」

  女生張大的雙眼好奇地看著阿塘眨呀眨,終於轉成充滿魅力的笑容,嬌嗔的音調輕輕說:「假的⋯⋯」

  推門進去,把阿塘留在門外。

  阿塘愣了三秒,焦躁了起來,左踱右踱,鼓起勇氣決定推門進去。

  進了門就浸入了另一個世界。



  冷氣很強,音浪從四個角落襲來。首先吸住阿溏目光的是右前方的舞池,也許來早了,舞池並不擁擠,幾對舞者跳著阿塘沒見過的舞步,活潑彈跳的節奏,臉上洋溢著令人印象深刻的笑容。

  剛才那位讓自己提起勇氣的女孩哪去了?


  ——《她就是那樣》,艾嘎朵・多拿托樂團 (《 ELLA ES ASÍ 》, Edgardo Donato )

 Iba igual que la luz
bella como una flor,
llena de bondad
y de candor.
El violin su cantar,
cascabel su reír
y un zorzal su voz...
ella es así.
...


像光一樣穿梭,
她美麗如花,
滿滿的善意
與坦率。
她的歌唱像小提琴,
笑聲像鈴鐺,
說話像畫眉鳥⋯⋯
她就是那樣。
⋯⋯

  像掉入了一個滿滿陌生人的宴會,疏離感與新鮮感同時競爭著,腦袋一下湧入太多資訊來不及一一消化。

  「請幫我簽個名,跟您收個入場費」門口右邊的櫃台妹妹看到新面孔,稍微說明一下。

  「哦,好」阿塘掏出皮夾給了入場費,在簽名簿上找了空白處,注意到上一個名字簽的是清秀卻又狂野的草寫字"Roxanne"(蘿克珊),不自覺地就唸出聲。

  「這是您的飲料券,可以到旁邊吧台兑換一杯酒。更多就要自費了」妹妹指著右後方鄰接櫃檯的吧台,幾個男人在吧台前跟酒保聊著天。吧檯與櫃檯的中間隔著DJ的位置,有個戴耳機搖晃的女人正操縱著滑鼠。 

  「喔,你們教室訂的位置在那兩桌」聽到阿塘喊蘿克珊,櫃台妹妹誤以為阿塘跟她一樣也是蘇道夫教室的。

  一眼望去,舞池在右前方的中央。一張張鋪著紫絲絨桌巾的小圓桌圍繞著長方形的舞池,休息的舞客坐在桌邊,有幾個女人坐著正低頭換鞋,裙衩露出白皙的長腿。銘黃的光,跳動的舞者,西班牙語的歌聲,混雜的香水味。

  左前方最遠角落的兩桌,蘿克珊正坐下跟同學們打招呼。順著櫃台妹妹的指引,阿塘有點忐忑,就往蘿克珊那邊走去。



  「蘿克珊你今天好漂亮!」「對啊!」米妮與傑瑞稱讚著。

  「你們也是!克里斯還有老師他們還沒到嗎?」

  「嗯,只有我們幾個先到⋯⋯」

  「嗨!」阿塘在蘿克珊前面坐了下來,引起了大家的注意。

  「嗨,我們這邊是新手桌喔」看到陌生面孔,米妮大方地打招呼。

  「喔,我是新手」

  「你是新的,我是假的」蘿克珊想起剛才門外的對話,忍不住想笑。

  「啊?」阿塘腦筋還沒轉過來。

  「嗨,我是傑瑞,她是米妮,這位是蘿克珊」

  「我知道」阿塘直覺地回答。

  「你知道我?」傑瑞好奇地問。

  「噢,不,你剛才說蘿克珊」

  「你知道我?」換蘿克珊好奇了。

  「對。喔,不是,我剛才看到你的簽名⋯⋯」阿塘意識到說錯話,臉迅速紅了起來。

  「你怎麼這麼可愛?你也是蘇道夫教室的學生嗎?」米妮覺得好玩。

  「蘇道夫教室⋯⋯咦?蘇道夫?啊!對不起、對不起,我是賓娜娜教室的,我走錯桌了!」阿塘趕緊起身,慌張地走往櫃台詢問,經過的人都以爲阿塘這麼早就醉了。

  蘿克珊看著阿塘的背影,覺得又是一個愉快的夜晚。小提琴老師要她來學探戈真是對極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