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在探戈

02 國王死了,王子只是經過

  高三舞蹈班的休息時間,穿緊身衣的學生們散在教室裡的各個角落,其中四個小女生趴在地板上,手枕胸前勾著小腿,頭朝內腿朝外呈放射狀,好像一朵花,花蕊正窸窸窣窣地說著悄悄話。

  「蘇菲,怎樣怎樣,信裡寫什麼?」

  「不知道,我丟了」蘇菲淡淡地微笑,即使跟好朋友說話也有著氣勢。

  「丟了!」三個女生手肘一撐,抬頭齊聲喊得其他同學都往這裡看過來。

  警覺到引起注目,幾個女生又趴下壓低音量。

  「人家可是籃球隊隊長吔,你也不看看他寫什麼」

  「對啊對啊,搞不好他有急事」

  「貼著愛心的信封能有什麼急事」

  「愛心!」三個女生喊完趕緊摀起嘴,頭也不回地左右斜視觀察。

  「高富帥你也看不上喔 ⋯⋯」

  「對啊,至少讓我們看看嘛」

  「至少讓我聞一下 ⋯⋯」

  「我們都高三了,畢業後我就要出國留學,你們也爭氣點,眼光別那麼低嘛」

  「我們又不像你,五歲就給芭蕾家教,又不是每個人都有富爸爸 ⋯⋯」阿朱小聲嘟囔還沒說完,被小芳用手肘推了一下。

  蘇菲五歲時喜歡穿著蓬蓬小舞裙,嚷著要學跳舞,爸爸隔天就請來芭蕾家教,讓媽媽唸了好一陣子;小學經常請假,陪爸爸到歐洲旅遊做生意。中學讀的是私校舞蹈資優班,接下來要到國外找名師訓練,將來要成為國際舞團的台柱,哪有時間交男朋友?

  「決定好去哪裡了嗎?」

  「不知道,看我爸安排,紐約或莫斯科吧」

  「紐約!」「莫斯科!」三個女生終於喊得不一致。

  「蘇曼菲!請你過來一下。」門口導師喊得大聲,讓大家都轉頭看,又看向暱稱『蘇菲』的蘇曼菲。

  蘇菲爬起身,心裡想著收情書被發現了嗎?看到老師表情很凝重,有點忐忑,還是得維持『四朵花之花魁』的氣勢,抬頭挺胸地大步往門口走去。

  幾個嫉妒蘇菲的女生,交頭接耳地望向門口,笑著等看好戲,接下來的一幕卻讓大家都動了容。

  老師低頭說了幾句話,蘇菲睜大眼張開了嘴,就暈倒在門口。

  「蘇曼菲!蘇曼菲!快來幫忙,快,送醫務室!」

  醫院裡,蘇菲躺在病床上掛著點滴,嗚咽了一陣又睡去,睡醒又哭了起來。守候在旁邊的是跟著救護車一起來的老師,也只能握住她的手鼓勵她。看她虛弱地睡著,老師把病床的簾幕圍起來,讓她好好休息。

  「請問你是蘇曼菲的家屬嗎?」護士過來問。

  「不是,我是班導師。」

  「聯絡家屬了嗎?」

  「唉,我也不知道能聯絡誰」

  「啊?」

  「他父親車禍往生,母親自殺,她是獨生女,剛才在學校聽到消息才變成這樣的」

  「怎麼這麼可憐。發生什麼事?」隔壁床的家屬聽到了好奇地過來搭話。

  「聽警察說,好像是爸爸生意失敗破產,急著躲債主撞車。媽媽還來不及處理就被黑道圍上討債,逼急了跳樓 ⋯⋯。」

  簾幕裡哭聲又起。



  休學好長時間,每天不定時地流淚,親戚們關心卻隔著距離,擔心債務會不會落到自己頭上。反而是媽媽沒有血緣關係的乾姊真正伸出援手,收容未成年的蘇菲。

  「姨媽」的鼓勵之下,蘇菲逐漸恢復了精神,好強的自尊決定離開「姨媽」的照顧,半工半讀完成學業。又憑著天份與從小打下的基礎,如願申請到大學的舞蹈系。

  是在那裡遇見許之穿的。

  許之穿是舞蹈系裡「表演形式與風格」的講師,是新一代備受期待的年輕編舞家,甫從紐約學成歸國。

  課間經過舞蹈教室,經常看見一個女學生,不是獨自拉筋就是在自我練習,一臉痛苦的神情,也不知道是不是超過了身體負荷。

  終於好奇地向前關心一下。

  「妳還好嗎?」

  「不好!」

  這回答讓兩人都嚇了一跳。

  許之穿自我介紹,蘇菲劈著腿,想要起身卻麻得身子使不上力,許之穿連忙攙扶她到一旁休息。

許之穿自我介紹,蘇菲劈著腿,想要起身卻麻得身子使不上力,許之穿連忙攙扶她到一旁休息。

  「你肢體很不錯,不過不要逞強不停去逼身體的極限,會來不及恢復,反而影響表現。」

  蘇菲沒有回話,只是看著他。

  「我教的是舞蹈風格,其實你可以多練習一點對舞的感受。」

  蘇菲還是沒有回話,卻一副認真凝重的神情。許之穿決定給予一些指導,「來,先閉上眼睛 ⋯⋯」

  每週兩天、三天、五天,經過許之穿單獨調教的蘇菲,培養出詮釋時空的美感,肢體充滿哲學的靈性。老師們都讚譽有加,直言是新一代的舞蹈天才,成為明星指日可待,鼓勵她申請獎學金出國留學。

  蘇菲對出國留學也非常期待。直到她懷了許之穿的小孩。

  知道蘇菲懷孕了,許之穿比蘇菲還慌張,只跟她說先別公布,給他一點時間。蘇菲不懂,要給他什麼時間,卻也只能獨自等待。

  終於,許之穿的母親聯絡了,要求出來見一面。

  咖啡廳裡,許之穿甚至沒有出面,來的只有許媽媽,和一個打扮高貴的陌生女子,是那種蘇菲沒化妝就不會想碰面的精緻打扮。

  「我是纖語,跟之穿六月結婚。」

  蘇菲顫抖了起來,眼淚盈滿眶,下唇咬出了血。

  「我們小語不愧是『王氏企業』的千金,大方,知道男人總會不小心跌倒,願意繼續陪我們家之穿。我們女人不要為難女人,妳去把孩子拿掉,這個拿去養身子」許媽媽諄諄教誨,邊把桌上一個牛皮紙袋往蘇菲這邊挪,「妳還年輕,長得也清秀,別把名聲都搞壞了,下次找個跟妳同年的,我們不要破壞人家的家庭。」

  「我們」來、「我們」去的,聽得蘇菲都亂了,彷彿都在為著別人著想。一聽到許媽媽要求墮胎,原本顫抖癱軟的蘇菲莫名地堅強了起來,沈默低頭,站起身離開。

  「真沒家教⋯⋯」



  無法再練舞,蘇菲的學歷停在大三。外頭租了雅房,獨自打工,獨自產檢,臨盆前還好室友在家,急忙叫了救護車緊急送醫,讓後來探視的「姨媽」又生氣又心疼。

  許之穿再也沒有出現在蘇菲的面前。只在跟王纖語結婚後,私下匯了生活費。蘇菲靠了姨媽的幫助,還在老師的介紹之下在社區大學的『成人芭蕾班』教課,勉強拉拔兒子過生活。

  蘇菲不喜歡接受幫助,卻不得不。突然發現許之穿的生活費不再匯進來了,心裡有氣,也不聯絡。某一天,收到了法院通知,竟然是爭取兒子監護權的官司,蘇菲隨手拿起杯子就砸,穿衣鏡碎了滿地。

  到了庭,又想念又憤怒地,卻還是沒見到許之穿。爭取人是許之穿的母親,孩子的奶奶。

  「之穿走了,酒駕車禍走的」

  交了新歡的寡婦搬離許家,沒有留下任何子女。許媽媽在律師勸阻之下還是要爭孫子的監護權。法院仍然把監護權判給了蘇菲,只是每兩個月要帶孩子見祖母,證明還有獨力撫養的能力。

  這時候,社區大學的『成人芭蕾』,因為招不到學生停課了。